回北京的飞机上，我选了靠窗的位置。起飞时，成都的灯火在脚下渐行渐远，像散落一地的星星。我望着那些光亮，心里没有不舍，只有一种即将完成某种仪式的平静。

邻座是个中年阿姨，看我望着窗外发呆，搭话道：“姑娘，回家啊？”

我愣了一下，然后点头：“嗯，回北京处理点事。”

“北京好，大城市。”阿姨笑眯眯地说，“不过还是咱们成都巴适，对吧？”

“对。”我笑了，“处理完事就回来。”

飞机穿过云层，舷窗外是无边的黑暗，偶尔有星光闪烁。我戴上眼罩，试图睡一会儿，却睡不着。脑海里反复预演着回到北京后的场景——那个我和林辰共同生活了两年的家，那些属于两个人的物品，还有那些未说完的话。‌‍⁡⁤

程煜坚持要送我到机场。在安检口，他把一个纸袋塞给我：“路上吃。”

我打开一看，是刘记的甜水面，用保温盒装得好好的，还有一小盒泡菜。

“你什么时候买的？”我惊讶。

“早上五点，第一锅。”程煜说得轻描淡写，“知道你要早起赶飞机，肯定来不及吃早饭。”

我眼眶一热，抱住他：“程煜，谢谢你。”

他轻轻拍我的背：“一路平安。到了给我电话。”

“嗯。”

松开手时，我看到他眼里的不舍，但更多的是信任。他相信我能够处理好一切，相信我一定会回来。

飞机开始下降时，空乘提醒系好安全带。我看向窗外，北京的轮廓在晨雾中显现，灰蒙蒙的，像一张褪色的老照片。

这座我生活了八年的城市，曾经承载了我所有的梦想和爱情。而现在，它只是一个需要告别的站点。

取完行李，我打开手机。几十条未读消息涌进来，大部分是工作上的，还有几条朋友的问候。林辰的消息依旧被拦截在黑名单里，安静得像从未存在过。

我没有回我们那个家，而是直接去了公司附近的一家酒店。我需要一点缓冲，一点距离。

办好入住，放下行李，我第一件事就是给程煜报平安。

“到了。刚下飞机。”

他秒回：“累吗？休息会儿。”

“还好。下午去公司交辞职信。”

“需要我打电话陪你吗？”

“不用。我可以的。”

“好。我等你消息。”

放下手机，我洗了把脸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。眼睛里有疲惫，但更多的是坚定。这一次，我不是回来挽回什么，而是来结束什么。‌‍⁡⁤

下午两点，我走进公司大楼。熟悉的门禁，熟悉的电梯，熟悉的前台微笑。一切如常，只有我知道，今天过后，这里的一切都将与我无关。

直接去了人事部，递上辞职信。HR主管很惊讶：“叶老师，怎么这么突然？下学期你的课都排好了。”

“抱歉，家里有些急事，需要回成都长期发展。”我说得官方而客气。

“那......交接工作可能需要一个月。”

“我会配合。”我点头，“但希望能尽快，我月底前要离开北京。”

从人事部出来，我又去了系主任办公室。王主任是我在北大的导师，也是这些年来最照顾我的长辈。听到我要辞职，他沉默了很久。

“今今，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？”他问，眼神里有关切。

“没有，主任。”我微笑，“就是想回家了。在北京八年，累了。”

“林辰知道吗？”

“我们分手了。”我说得平静，“所以更该回去了。”

王主任叹了口气：“其实我早就想跟你说，林辰那孩子......太博爱了。博爱的人，往往最容易伤到身边的人。”

我有些惊讶：“您知道？”

“见过几次。”王主任摇头，“每次聚餐，他电话不断，总是‘学妹需要帮忙’。一次两次是热心，次数多了......今今，你做得对。人生苦短，不该委屈自己。”

我的眼眶有些热：“谢谢主任。”

“回去也好。成都好地方，适合生活。”他拍拍我的肩，“以后来北京，记得来看我。”

“一定。”

从系里出来，已经是下午四点。冬日的北京天黑得早，路灯已经亮起。我站在教学楼前，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，突然想起八年前刚来这里的自己——满怀憧憬，以为北京是梦想开始的地方。

现在想来，梦想不一定非要在远方实现。有时候，回家才是真正的启程。

手机震动，是程煜。

“顺利吗？”‌‍⁡⁤

“很顺利。辞职信交了，月底就能走。”

“好。晚上吃什么？别对付。”

“还没想。”

“去喝碗热汤吧，你以前常去的那家羊汤馆。”

我看着这条消息，心里一暖。他还记得。

“好。”

羊汤馆在学校后门的小巷里，店面不大，但生意很好。老板是内蒙人，做的羊汤地道，配上刚出炉的烧饼，是冬天里最好的慰藉。

我推门进去，热气扑面而来，夹杂着羊肉的鲜香。店里坐满了学生，青春的面孔，热烈的交谈。我找了个角落的位置，点了一碗羊汤，一个烧饼。

汤端上来，奶白色的汤底上漂着翠绿的葱花，香气四溢。我小口喝着，暖意从胃里蔓延到四肢百骸。

正吃着，手机又响了。这次是一个固定电话，显示是我们小区物业。

我接起来：“喂？”

“叶小姐吗？我是物业小王。”是熟悉的保安声音，“您家里好像有人，刚才听到很大的动静，您看要不要我们上去看看？”

我的心一紧。林辰在家里。

“谢谢王哥，是我朋友，我让他去帮我取点东西。”我撒了个谎，“没事的。”

“哦哦，那就好。需要帮忙您说话。”

挂了电话，我盯着碗里的羊汤，突然没了胃口。

该来的总会来。我不能再躲了。

吃完饭，我打车回小区。车窗外，北京的夜景飞速后退，霓虹闪烁，车水马龙。这座城市的繁华从未改变，只是看风景的人心境不同了。

到了小区门口，我深吸一口气，走了进去。

保安小王看到我，打招呼：“叶小姐回来了。您朋友还在呢，刚还下楼买了东西。”‌‍⁡⁤

我点点头，走进单元门。电梯上行时，我看着跳动的数字，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。

到了家门口，我掏出钥匙，犹豫了一下，还是插了进去。

门开了。

客厅里亮着灯，但很安静。我走进去，第一眼就看到餐桌上摆着一束鲜花，白色的百合，林辰知道我喜欢这个。旁边还有一个小蛋糕，插着蜡烛。

然后我看到林辰从厨房走出来。

他瘦了，胡子拉碴，眼睛里有血丝。看到我，他愣住了，手里的锅铲差点掉在地上。

“今今......”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。

我站在玄关，没有换鞋，也没有往里走。

“我来收拾东西。”我说，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。

林辰的眼睛瞬间红了。他放下锅铲，快步走过来，却在离我两步远的地方停住，像是怕惊跑我。

“今今，你终于回来了。”他看着我，眼神里有太多情绪——欣喜，愧疚，痛苦，还有小心翼翼的期待，“我等了你好几天。我给你打电话，发信息，去你公司找你，他们说你请假了......”

“我辞职了。”我打断他。

他愣住了：“辞职？为什么？”

“我要回成都了。”我说，“今天来收拾东西，明天就搬走。”

“今今，别这样。”他上前一步，想拉我的手，我后退一步躲开了，“我们好好谈谈，行吗？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。”

我看着他，这个我爱了三年的男人。曾经，他一个眼神就能让我心跳加速，一个笑容就能让我忘记所有烦恼。可现在，看着他痛苦的样子，我心里只有平静，甚至有一丝疲惫。

“林辰，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。”我说，“该说的，在电话里都说过了。”

“没有！”他提高声音，“你根本不听我解释！是，我错了，我不该在跨年夜丢下你。但小雪她当时真的......”

“林辰。”我再次打断他，声音依然平静，“我问你一个问题，你诚实地回答我，好吗？”

他看着我，点点头。‌‍⁡⁤

“你和陈雪，真的只是学长学妹的关系吗？”

这个问题让林辰的脸色变了变。他沉默了几秒，说：“是，我们只是学长学妹。但我承认，我可能......可能没有把握好分寸。她太依赖我了，而我也习惯了被她依赖。但我对她从来没有超出学长学妹的感情，我爱的人是你，今今。”

“那你有没有想过，”我看着他的眼睛，“你给她的依赖，给她的特殊照顾，对我意味着什么？”

林辰张了张嘴，没说出话。

“你有没有想过，每次你因为她而取消我们的约会，我是什么感受？”我继续说，“每次你深夜接她的电话，温柔地安慰她，我躺在你身边，心里在想什么？”

“今今，我......”

“你有没有想过，为什么你的‘学妹’只有陈雪一个？”我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颤抖，“为什么其他学妹学弟不需要你这样照顾？为什么偏偏是她？”

林辰的脸色变得苍白。他低下头，双手***头发里。

“我不知道......”他喃喃道，“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......我以为我只是在帮助一个需要帮助的人......”

“你帮助她的方式，是牺牲我们的感情。”我说，“一次又一次。”

客厅里陷入长久的沉默。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，规律而冷漠。

良久，林辰抬起头，眼睛里满是泪水。

“今今，我知道我错了。我真的知道错了。”他的声音哽咽，“这半个月，我每天都在想你。我想起我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，想起你的好，想起我有多混蛋。我发誓，只要你回来，我什么都改。我会和所有异性保持距离，我会把工作辞了陪你去成都，你想去哪我们就去哪......”

“太晚了，林辰。”我轻声说。

“不晚！只要你愿意，什么时候都不晚！”他急切地说，“今今，我们订婚了，你说过要嫁给我的......”

“那是以前。”我说，“以前的叶今今，愿意无限度地包容你，原谅你。但那个叶今今已经不在了。”

林辰像是被这句话击中了，整个人僵在那里。

我走进卧室，打开衣柜，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。衣服，鞋子，护肤品，书，还有那些小物件——我们一起做的陶艺杯子，旅行时买的情侣钥匙扣，生日时他送我的玩偶。

每一样东西，都是一个回忆。甜蜜的，心酸的，如今都成了过往。

林辰跟进来，站在门口看着我。他什么也没说，只是看着，眼泪无声地流下来。‌‍⁡⁤

收拾到一半，我打开床头柜的抽屉。里面放着我们的订婚戒指，还有一叠照片。最上面那张，是我们去杭州时拍的，在西湖边的长椅上，我靠在他肩上，笑得眼睛弯弯。

那时候我以为，这就是永远。

我把戒指盒拿出来，放在梳妆台上。

“这个还给你。”我说。

林辰看着那个蓝色丝绒盒子，终于崩溃了。他蹲下身，捂住脸，肩膀剧烈地颤抖。

“今今......对不起......真的对不起......”他哭得像个孩子，“我不知道会这样......我不知道会失去你......”

我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，继续收拾。一件件衣服叠好，放进箱子。一本本书整理好，装进纸箱。那些承载了三年感情的小物件，我犹豫了一下，还是放进了行李箱。

不是舍不得，而是需要。需要这些物证提醒我，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。

收拾了两个小时，终于把属于我的东西都整理好了。三个行李箱，五个纸箱，这就是我三年感情的全部。

我站起身，看着空了一半的衣柜，空了一半的梳妆台，空了一半的书架。这个家，再也不完整了。

林辰还蹲在门口，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。我走过去，在他面前蹲下。

“林辰。”我叫他的名字。

他抬起头，眼睛红肿，满脸泪痕。

“我不恨你。”我认真地说，“真的。这三年，你给过我快乐，给过我爱，这些都不是假的。只是我们不适合。你要的是被需要的感觉，而我想要的是被坚定地选择。”

他看着我，眼神空洞。

“陈雪需要你，所以你选择她。其他学弟学妹需要你，你也会选择他们。”我继续说，“而我，永远在等待，等待你忙完了别人，终于有时间回头看我一眼。”

“不是这样的......”他摇头，但声音虚弱。

“就是这样。”我站起来，“林辰，放过我吧。也放过你自己。”

我拖着行李箱往外走。到门口时，我回头看了一眼。林辰还蹲在那里，背对着我，肩膀微微颤抖。

“钥匙我放在鞋柜上了。”我说，“物业那边我会打招呼。祝你......幸福。”‌‍⁡⁤

说完，我拉开门，走了出去。

门在身后关上时，我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哭声。我没有停留，按了电梯。

电梯下行时，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。脸上有泪痕，但眼神坚定。

这一次，是真的结束了。

回到酒店，我筋疲力尽。洗了个热水澡，躺在床上，却睡不着。手机屏幕亮着，是程煜发来的消息：

“收拾好了吗？累不累？”

我打字：“收拾好了。很累，但轻松。”

“明天几点的飞机？我去接你。”

“下午三点。你别来，我东西多，自己打车就行。”

“我必须来。”他回得很快，“说好了等你回来。”

我看着这句话，眼泪终于掉下来。这次不是伤心，而是感动。

“程煜，我想你了。”我发出去，然后愣住了。这是我第一次这么直白地表达对他的想念。

那边沉默了一会儿，然后回：“我也想你。快回来吧，成都的火锅想你了。”

我笑了，又哭了。

第二天，我叫了搬家公司，把纸箱都寄回成都。自己带着三个行李箱，去了机场。

在候机厅，我接到了林辰的电话。这次我没有拉黑，接了起来。

“今今，我在机场。”他的声音平静了许多，但依然沙哑，“让我见你一面，最后一面，好吗？”

我犹豫了一下：“我在T3，星巴克旁边。”

“等我。”

十分钟后，林辰出现了。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，刮了胡子，但眼睛里的疲惫无法掩饰。‌‍⁡⁤

他走到我面前，递给我一个纸袋。

“什么？”我问。

“桂花糕。”他说，“你最喜欢的那家。我早上排了一个小时队买的。”

我接过纸袋，没有打开。

“今今。”他看着我，眼神复杂，“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晚了。但我还是想告诉你，这半个月，我想了很多。你说得对，我太享受被需要的感觉，以至于忽略了真正需要我的人。”

我没有说话。

“我和陈雪谈过了。”他继续说，“我跟她说清楚了，以后除了必要的学业帮助，我不会再和她有私人往来。我也预约了心理咨询，我想弄清楚，为什么我总是需要通过帮助别人来证明自己的价值。”

我有些意外，但依然沉默。

“我不是想挽回你。”林辰苦笑，“我知道挽回不了了。我只是想告诉你，你让我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。谢谢你，今今。谢谢你爱过我，也谢谢你离开我。”

我的眼眶有些热：“你会遇到适合你的人的。”

“也许吧。”他点头，“但在我真正改变之前，我不会再开始任何一段感情了。我不配。”

广播响起，我的航班开始登机了。

“我该走了。”我说。

“今今。”林辰叫住我，声音很轻，“如果，我是说如果，我改变了，变得懂得珍惜，懂得界限......我们还有可能吗？”

我看着他的眼睛，看了很久，然后摇头。

“林辰，有些东西，碎了就是碎了。”我说，“就像这桂花糕，就算再买一盒一模一样的，也不是当初想和你一起吃的那一盒了。”

他闭上眼睛，点了点头。

“保重。”我说。

“你也是。”他睁开眼睛，眼眶红了，但没有哭，“要幸福，今今。你真的值得。”

我转身走向登机口，没有回头。‌‍⁡⁤

我知道，这一次转身，就是永远。

飞机起飞时，我看着窗外北京的轮廓，心里默默说：再见，北京。再见，我的青春。再见，那个为爱卑微了三年的叶今今。

然后我闭上眼睛，等待着降落在成都的那一刻。

等待着，真正的归途。

小说《不等江南等故城》 试读结束。